文/六神磊磊

(资料图片)

一

出圈一般来说是好事，然而有一种出圈比较尴尬，就是一不小心出到了傻瓜圈。杨丽萍的新舞剧《孔雀》就出到傻瓜圈了。

前几天，在一些短视频平台上，《孔雀》又遇到稀奇古怪的指责，被说演员衣服穿少了有伤风化，凭什么不多穿几件。男女主两只孔雀的舞，被说是“贴身来回乱蹭”“好色情，误导青少年”。

一开始我都不敢信，以为是营销号故意造的话题。结果认真一查，居然是真的。这一次，杨丽萍和女主演肖蓉浩都出来回应了。连主创主演都出来回应了，说明事不小了。

再次让人意外的是，事情不但没过去，到今天还有人不依不饶，杨丽萍再次晒出视频澄清，又被说是“不服”“正面刚”。再这么搞下去，合着杨丽萍为舞蹈奉献一辈子，最后反而欠你一个道歉了。

二

这年头，类似的幽默是屡见不鲜了。还记得么，之前四川美术学院院长上课示范画人体，遭遇炮轰，说有伤风化。是的你没看错，美术学院画人体被指责有伤风化。

近年来，他们已经集体批判了画家画人体的问题，批判了女生穿吊带的问题，批判了旗袍高开衩问题，再往下，怕就要讨论裹小脚的合理性了。

关于这些事，说多了没意思。我稍微扯远点，讲一件别的历史上的事。

有些朋友可能不知道，一个常识建立起来，是多么不容易的事，想要糟蹋了又多么轻而易举。

很多例子不太好举，举一个方便说的，《军港之夜》听过吧，很美吧，“军港的夜啊静悄悄，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”，多美啊，完全正确吧。

苏小明57年的和我妈同龄。唱得多好啊。战士们自己也爱听极了。

但是当初80年苏小明刚唱了这首歌的时候，那家伙，掀起一阵批判热潮，说是没有英雄主义气势，是靡靡之音，等等，就跟现在这伙短视频里说《孔雀》演员衣服没穿好的网民一样的。

有的还指责说：当兵就要提高警惕，怎么能唱海军战士睡觉呢？敌人打过来怎么办？

这样一搞，搞得有关部门也进退两难，拿不准这个歌是能听啊还是不能听啊？有的在广播里放了这个歌的，被处分，关禁闭。苏小明也一度被谈话，不要唱《军港之夜》了，要唱《十送红军》。

大家去看在人民网工作多年的祝华新老师的回忆文章，说得很清楚的。后来幸亏高层开明，觉得这个歌是好的。《人民日报》来为《军港之夜》辩护，大意说这首歌是好的，我们不只能唱战士们打仗，也能唱战士们睡觉嘛！水兵那么辛苦，不能好好睡觉吗？

现在你能随口哼一句“海风你轻轻地吹”，很不容易啊。

三

说白了，那些维系我们幸福的东西，其实很脆弱。常识是怎么来的呢，是正常人一点一点争来的，就跟推着个大石头上山，推推推推推，很艰难，但是半路碰上炮轰杨丽萍这种傻鸟，一脚又给你踹下去了。它进步极难，而退步极易，就这么个情况。

杨丽萍现在还登台，大伙儿还能看她本人演，多不容易啊，说看一场少一场有点丧，但这样的艺术家确实看一眼就赚一眼吧？

说真的，《孔雀》排到重庆演那一会儿，记得杨丽萍很高兴的，发了微博，说非常期待重庆的演出，结果演了几天，就因为众所周知的防治传染的原因，不得已停了。我很庆幸，带着女儿赶上了最后一场，看到男孔雀的遭遇那儿，四岁不到的女儿都感动哭了。如果多拖延一天去，就看不上了。

结果一伙人撇着大嘴，短视频下面说什么“艺术也要有底线”“这不是艺术是粗俗”，笑死了，你平时消费艺术吗？平时关注艺术吗？您认为的“有底线”的艺术您又支持了吗，真看了吗？

所以说实话，艺术有没有底线关您什么事儿啊？您知道啥是底线啊？你留你的辫子我们当我们的现代人多好啊，互不打扰对吧。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就是互不打扰，多好啊。

否则米开朗基罗不能雕大卫只能雕《大搞卫生》；梵高不能画向日葵要画《花开富贵》，杨丽萍不能跳孔雀只能跳《雄鸡报晓》，多没意思啊。

这边集体保护国宝大熊猫，亢奋不已；回头又集体摧残杨丽萍，大义凛然，上完了黄网骂艺术，提好裤子关心孩子，很分裂对吧。

四

再说远点，为什么网民里、受众里总有这么一股子喜欢扼杀、喜欢上纲上线的力量呢？说白了吧，就是权柄问题。

这个“权柄”指的不是实的，是虚拟的。如果社会氛围文明、宽容，那么最得利的人就是从事创造性工作的人，他们就会是最牛的，最赚钱，最露脸；而类似评论里那些不学无术、无力创造、只会乱咬的键盘群体就没有话语力了。

但反之，如果不文明，不宽容，权柄就会转移，从创造者的手上转向阻碍者、破坏者的手上，乱咬就可以变现了，苏小明也好、杨丽萍也好你就要先来我们键盘群体这儿表示表示了。

那么你说是创造容易，还是阻碍容易呢；是跳一出《孔雀》的门槛低，还是在网上说“靡靡之音”“查查她”门槛低呢，肯定是后者。这是问题的根本。

《芙蓉镇》里有个疯子，最后疯了，天天喊运动了运动了。因为只有运动了，他才是个东西；不运动，大家都美好生活、积极创造，他就什么玩意都不是了。

当然了，会有人说：我不是爱搞运动，我就是特么单纯看不惯！

是啊您看不惯，您看不惯她们都穿那么少了，却怎么不是我去抱，怎么不是我去蹭，我真的看不惯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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